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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美平潭 | 作家欣桐：楝花開處是吾家

2024-05-23 10:42:23 來源：平潭網作者：欣桐

總感覺海壇島的春天，是從苦楝樹抽新芽開始。

時至春末，前往嶼頭鄉采訪，這個地處長樂、福清與平潭交界的離島，需到長樂松下鎮搭乘渡輪進島。

我在田下渡口下船，只見一株巨大的苦楝樹，傘狀樹冠，枝條斜逸，翠葉間一簇簇紫色小花，遠遠看去像嫻靜淡紫的云，一片氤氳。在水一方，十幾艘漁船泊于樹蔭下，漁船的船身都刷藍色油漆，想必是藍色代表大海，而船舷則以大紅勾邊，藍紅的大膽配色有種突兀的喜慶。

苦楝樹，葉可練物，謂之楝。苦楝樹，一個“苦”字，就能看出它帶有一絲惆悵與苦楚的滋味。苦楝樹是一種漁村平常多見的樹，平潭土話，喚作“蒲町楸”，不知道這個叫法有沒有什么來歷。苦楝樹花朵細碎，細而不艷，枝不秀，很平常。乍看并不起眼，嶙峋的樹皮，龜裂的樹干，但一樹花開聚集在一起時，有種轟轟烈烈迸發的光芒。每當盛春時節，偶遇這枝頭一朵一朵小花拼成的花樹，總是很歡喜。

“門前桃李都飛盡，又見春光到楝花。”海島少年的成長，似乎總有一棵苦楝樹相伴。

幾年前，我的同事阿潔攻讀福建師大的碩士生，制作了一部平潭方言的微電影《苦楝樹》，這是她的處女作也是畢業作品。電影海報封面是一棵寫意的苦楝樹，開著淡紫的小花，寂靜安然的石頭厝是背景。

這個春夜，我又重溫了這部時長約1小時的片子。影片中，年邁的海島阿爸在院子里刨木料，他想翻新阿公留下的老厝。阿潔說，蓋一座四扇厝是阿公的遺愿，也是海島人家祖祖輩輩要做的大事——起厝、討嫫（平潭本地話，指蓋房子、討老婆）。

影片的下半段，一棵粗壯的苦楝樹立在院墻邊。阿嬤告訴孫女，這是阿公當初起厝時栽下的樹，樹蔭斑駁中，轉為黑白膠片——阿公帶著一大家子人前往海灘、村后山抬石頭，遇到什么石頭就撿什么石頭。阿公推著獨輪車，里面裝滿了各種形狀的石頭。鏡頭緩緩，這些石頭變成了一面墻，菱形、三角形、正方形、圓錐形等千姿百態的石頭，被砌成一面色彩斑斕的墻體，后世人稱為“亂石砌”。

在海島取石，在海島起厝，看似漫不經心，實則是海島人的生存智慧。乘風破浪，隨遇而安，既有大海遼闊的海納百川，又有苦楝堅毅的落地生根。

在阿嬤絮絮的說話聲中，苦楝樹伴著三代人長大，讀書、打工、離開村子……后來，小孫女也隨父母搬到城里上學。再后來，孫女長大也離開了海島。曾經繁茂的鄉村，變得寂寥冷清。

阿嬤不愿意離開老厝，更不愿離開這棵老樹。從阿公栽下樹，到長成需要兩人合抱的參天大樹，阿嬤在老宅里等待那洄游的“阿命”（平潭本地話，“命根子”的意思，老輩對晚輩的昵稱）歸來。

多年后，孫女學成歸來，她舉起攝影機，老厝舊時光，以時間和空間的對話緩緩入鏡。老石墻經歲月與風雨“盤”過，竟有了包漿的質感。舊窗欞下，阿嬤曾經織漁網的梭還擺在那兒，老井邊上洗衣池也還在，仿佛聽到多年前，苦楝樹下的孩子們唱著：“搓米時齊搓搓，節節年年高；大人添福壽，昵仔歲增多。搓米時齊搓搓，依奶疼依哥；依哥討依嫂，依弟單身哥。”

后來，阿潔這部小成本制作的微電影，在導師的鼓勵下參加了2020國際電影節獎，沒想一舉攬獲了維加斯電影獎（美國）2020年度系列獎項。

在一次采風時，阿潔與我探討電影想要表達的情緒。我認為，如同漁村圖騰一樣的苦楝樹，與海島人一樣隨遇而安，種子落下，只要有土壤就能落地生根。多像向大海討生活的漁家人啊，他們起早貪黑、肩披漁網，向海而生——無論在什么環境下，都能頑強生長向上，努力做一棵合抱之木。

阿潔的鏡頭表達得很隱忍，場景重現都是童年的美好——地瓜腔聊天對話，拉風箱的諸娘仔，土灶煮地瓜粥，阿公領著年輕的阿爸出海。阿嬤織漁網，種花生，圍坐在苦楝樹下的小石桌吃飯，孩子們爭搶海碗里的小魚干……阿潔將阿公海上捕魚的辛苦，與大海搏斗九死一生的險境都大而化之處理。電影的最后，又是一年春來到，苦楝樹開出簇簇紫色小花。花樹下，阿嬤喃喃自語：“有厝就有家，一家人在一起，就是幸福生活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