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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潭藤牌操的前世今生

作者：楊際嵐

題記

由戰場到舞臺，從軍事陣法到民間舞蹈，平潭藤牌操歷經了400多年的風風雨雨。藤牌操又稱藤牌陣、藤牌舞，是一種始于明朝的傳統民間舞蹈，流傳于浙江省溫州市、瑞安市、平陽縣、蒼南縣和福建省平潭島等地。盡管形式“小異”，但內容“大同”，都反映了華夏兒女堅韌不拔、抵御外侮的大無畏精神。

2017年元月，平潭藤牌操入選福建省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。同年初秋，福建海壇古城，出席中國-小島嶼國家海洋部長圓桌會議的嘉賓饒有興趣地觀摩了平潭藤牌操。“兵勇”們手執藤牌，長槍短刀齊上陣，騰躍翻滾，吶喊聲鑼鼓聲連成一片。這熱烈歡慶的場景，意味深長。圓桌會議通過了《平潭宣言》，強調“致力于提升合作水平，鞏固合作關系，構建基于海洋合作的‘藍色伙伴關系’”。平潭藤牌操的前世今生，為從對抗走向合作的時代大勢，作出了別樣的生動詮釋。

戚繼光于明嘉靖三十八年（1559年），至義烏南鄉，招募3000名兵丁，訓練成驍勇善戰的戚家軍。“鴛鴦陣”的戰術，正是針對他們的特點而設計，其前身為“鴛鴦伍”，由明代名將唐順之創立。戚繼光受命赴浙閩，目睹沿海山陵崎嶇，頗多沼澤，不利于大規模兵馬投入，倭寇善設伏，敵我交戰，往往是短兵相接。戚繼光“出于法，而不泥于法，合時措之宜也”，創下靈活機動的鴛鴦陣。此陣以12人為一隊。隊長居首；左右前方，有方形、圓形藤牌各一；一對狼筅，四支長槍，兩把鏜鈀，依次排列；火夫殿后。長短相雜，刺衛相合，以團隊之力克敵制勝。陣勢強調協作配合，作戰時猶如結伴而行的“鴛鴦”，故名鴛鴦陣。它成了近身作戰的法寶，堪稱冷兵器搏擊時的無解強陣。十年間，戚家軍馳騁浙江、福建、廣東三省，先后與倭寇交戰80余次，未嘗一敗，終于平定倭患。

記錄明神宗在位期間史事的《明神宗實錄》，對戚業績如斯論斷：“血戰殲倭，勛垂閩浙，壯猷御虜，望著幽燕。”“登朝垂五十年”的清代治世能臣張廷玉，則以“飚發電舉，屢摧大寇”盛贊戚家軍的雄姿。而戚家軍的事跡，早已流傳于坊間鄉野。當年抗倭，每逢陰雨，軍中難以舉灶，戚便下令烤制面餅，用麻繩串起掛在身上充當干糧，后流入民間，普遍食用，后人感念，稱其為“光餅”。如今，光餅已成了一道老少咸宜的小吃。戚家軍及其藤牌操更是震古鑠今，在東南沿海廣為傳頌，成為一代又一代華夏兒女矢志抵御外侮的光輝象征。

福州于山上建有戚武毅公祠，祭祀民族英雄戚繼光。著名作家郁達夫于1936年初受邀赴閩供職，數次前往戚公祠拜謁。初臨于山，他即揮毫書寫七絕：“舉世盡聞不抵抗，輸他少保姓名揚。四百年來陵谷變，而今麥餅尚稱‘光’。”后又賦詞《滿江紅》，借古諷今，頌揚戚抗倭豐功偉業，鞭撻“不抵抗政策”。

藤牌操源于鴛鴦陣，用于日常訓練，提高軍隊戰斗力。明嘉靖四十三年（1564年）暑間，戚繼光率部渡海入嵐，全殲竄踞于海壇的倭寇。藤牌兵向鄉勇授藝，藤牌操自此傳入平潭。

斗轉星移，海壇島一度成為鄭成功抗清基地之一。駐扎期間，開始在民間推廣藤牌操，出現軍民共練的場景。隨著冷兵器在戰場上主角光環的消退，藤牌操戰陣搏殺形態逐漸置換為軍事訓練。清乾隆年間，溫州水陸總兵、平潭城關人氏詹殿擢對藤牌操進行大幅度改編，使其更具實戰性和觀賞性，儼然成為海壇水師練兵之寶。其墓志銘曰：“天誕將材，承先啟后，式著雄略，垂于永久……”清政府統一臺灣后設立了臺灣府，其后又實行班兵戍臺制度，以平潭籍兵士為主的海壇鎮水師作為主力參與其中，為護衛海疆作出獨特貢獻。他們也把藤牌陣法帶到臺澎各營地，臺北“故宮博物院”尚藏有陣勢圖，彌足珍貴。

清末武略騎尉、水師教習、平潭城關大路頂人陳錦和與本邑名士蔣松遠，于民國初期在縣城福興寺設館收徒，傳授藤牌操，并流播于流水山門前和中樓中廣等地，至今已延續六代。陳錦和引進戲劇、體操、舞蹈、音樂等元素，整理升華了藤牌操，融武術操演、體育鍛煉、娛樂游藝于一體，開創出流傳至今的藤牌操表演范式。據相關資料介紹，其演式，有單練、雙練、連環打、列陣等。藤牌操的主要動作有鴛鴦步、鳥仔跳、牛踏稻、觀音坐蓮、彌勒袒肚、太公獨釣、魁星踢斗、關帝捋須、老鷹落地、虎子穿腰、鬼仔頂鼎、黃猴擔水、鬼仔挑擔、獅子含劍等。表演時，樂隊吹號擂鼓。舞臺布置東西城門，黃色三角旗立于兩城之中。隊員相互對插，然后成排，稱為“一字長蛇”陣；緊接兩隊分成矛盾陣容，時躍時伏，從天幕往前臺行進，稱為“二龍出水”陣；通過舞臺隊形的變化，演員速成天、地、人三隊，稱為“三才定穴”陣；演員隨即從東西南北方向往中央圍攻，稱為“四門兜底”陣；緊接“五虎下山”“九宮八卦”“十面埋伏”陣等，摸爬滾打，沖殺撞擊。八陣演罷，鳴金收兵，在鑼鼓聲中，凱旋入城。此時，竄出一個“紅毛”（侵占臺灣的荷蘭兵），手端長槍，東張西望，一個藤牌手突然躍出，從“紅毛”背后擊其頭部，“紅毛”即倒斃在舞臺上。此時，燈光明亮，火炮齊鳴，藤牌手舞獅慶賀，結束表演。

1953年，解放軍駐島部隊派員駐扎大路頂莊一個多月，習練藤牌操基本功法和攻防套路，在全軍軍事技能比賽中一舉奪魁。1958年，上海電影制片廠籌拍《小刀會》，劇組人員也前來學習陣法。影片公映，好評如潮，藤牌操自此開始進入世人視線。

改革開放以來，蒼木抽新枝。上世紀80年代后，原平潭城關大路頂村村民外遷至錦湖莊異地重建福興寺。之后，在寺前廣場上建成藤牌操基地，用于訓練和展示。平潭大開放大開發，為文化建設事業注入強勁動力，平潭藤牌操協會應運而生，蔣心華、黃水華、陳文英、張緯榮等鄉賢扛起傳幫帶重任，傳承觸角延伸至軍營、警所和中小學，各級各類媒體紛紛關注，傳遍五洲四海。首屆全國青運會開幕式在福州舉行時，藤牌操翩然登場，頓時博得舉座喝彩。

作為海洋軍事文化的標記之一，平潭藤牌操承載著古往今來仁人志士無懼暴虐、奮勇御敵的意志，護國佑民、守護和平的理念，是海壇兒女無比珍貴的精神財富。這一鐫刻著戚公印記的文化遺產，傳之久遠。作家林為梁擇其素材，以戚繼光一眾人等及其后裔為人物線索，創作了長篇歷史小說《藤牌操傳》。他以藤牌操的形成、演化和推廣為核心情節，融匯古今，其基軸，前有靖海平倭，后有抗日救亡，綿延數百年，家國情懷濃郁，頗具藝術感染力。作品既閃爍刀光劍影，亦蕩漾柔情俠氣，讀來唇間遺香，耳畔回響。

戚繼光親手培植的藤牌操，儼然成為一方地域品牌、一道文化符號、一種精神象征。它掠過歷史長空，留下永不止歇的回聲……

作者簡介

楊際嵐，中國作協會員，編審，現任中國世界華文文學學會監事長、福建省作協顧問。